黄月英

第五十六章  绝望之路

 

        北京入秋以后的空气质量是令人抓狂的，环保基本靠风。在户外活动，不是刮大风就是吸雾霾。于是佳琬采取了自闭式的工作和生活模式——除了倒垃圾，基本上就不出门了，连买食材也在线上购买别人送货上门，每天都很简单而安静。

        当她感到身体出了问题，已经是十一月的中旬了。

        有一天，她竟然没有听到盒马生鲜外卖小哥按门铃的声音，还是手机震动了，她才接起了电话拿到了外送的食物。

        什么时候她对声音如此不敏感了。要知道她可是一个声波的超级接收器。

        她打开自己的Evol场，扩张，想要收集更多的声音，却发现周围如此的安静。

 

        生病了，要出门去看医生了。

 

        李泽言在十一月的下旬终于再次收到了王佳琬的消息。并不是魏谦或者侦探事务所告知他的，而是他的朋友——无心继承家族企业的聂阳。

        四个月以前，聂阳在某次酒会上喝多了，住在了酒店，第二天日上三杆了才在一片混沌中醒来，赫然发现身边睡着申远集团的宋梅。

        这件事情说来荒唐，可能是许多巧合组合在一起了。本来这种酒会很少会喝醉，这次两人竟然都醉了。本来两个人都喝多了真的就是相依而眠没做啥事儿，但聂阳和宋梅一来都不是非常会应付这种场面的人，二来，惊慌失措之下，竟然都忘记了大酒会之后埋伏在酒店的小报记者。

        于是两个人住在一起的事情被实锤曝光，聂宋两家炸了锅，宋家觉得宋梅吃了亏，聂家必须负责任，聂家觉得宋梅挺好，就是两个人这件事办得非常有失水准，带着对宋梅的些许埋怨，也逼着聂阳负责任。

        聂阳百口莫辩，重压之下一人揽过所有责任，他是男生，是他不但没有保护好女性，还给对方带来了名誉上的损害。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宋梅的反应令人意料之外，她说自己也有责任，不是聂阳一个人的过错，但两个人清清白白，如果实在不信，她愿意接受处女膜鉴定。

        对于一个未婚甚至没有过性生活的姑娘来说，无论是哪条路都可以说非常心酸了，但宋梅愿意还聂阳一个清白。

        聂阳感激之外带了欣赏，况且那天起床之后宋梅迷迷糊糊的样子不同于任何时候，柔软得不可思议。聂阳就决定要摘这朵高岭之花。

        宋梅放没放水不知道，反正结果就是聂阳得手了。

 

        十一月下旬，宋梅身体不舒服，聂阳带她去医院，碰到了独自前往医院检查耳朵的王佳琬。聂阳见过跳Tango的王佳琬，宋梅见过弹琴的王佳琬，印象足够深刻，绝无认错的可能。

        聂阳一发命中，宋梅身体不适是因为怀孕了，惊喜之余定下婚期。李泽言作为聂阳的朋友和宋梅的学长，自然而然收到聂阳电话邀请。

        因为跟李泽言很熟悉，聂阳就在电话里很是放松，秀过了自己的情史，反而还要多嘴批评李泽言：“你女朋友生病了，你怎么不陪着，让她自己看医生呢？”

        聂阳打这通电话，距离他在医院见到王佳琬已经过去了5天了。

 

        病了吗？李泽言的心揪了起来。

        找寻佳琬的团队立刻扫了半个月以来所有二级以上医院和私立医院的门诊急诊记录，果然在最近的9天，王佳琬的信息出现在了9家不同的医院。无一例外都是耳鼻喉科最为集中，甚至还在两家医院查了脑部CT。这应该很说明问题。

        什么样的疾病需要反复去不同的医院检查？

        两种可能：1、极为严重的绝症，需要反复确诊。2、查不出来病因，需要转院检查。

        什么样的检查需要去查脑部CT？

        耳鼻喉科没有查出器质性病变，认为是头部的问题。

 

        李泽言越想越心惊，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令他最绝望的是，最近的三天，佳琬没有去过任何医院。

 

        佳琬。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生病了，宁愿自己一个人跑遍北京城，都不愿意给我来个电话。

        我是你未婚夫啊。

        你认不下对吧，我这样对你，你认不下了。你连戒指都还给我了。

        可是你可以依靠我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一定会给你提供最好的帮助。你相信我吗？

        你相信的，我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找我了。我连，为你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的资格都没有了吗？我连，知道你生什么病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早就没有了，现在的我，甚至连给你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泽言坐在套间的沙发上，身体慢慢弯了下去，双肘支撑在双腿上，慢慢把脸埋进了双手里……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

 

        电话。

        等一下。王佳琬在医院登记的时候留的是哪个号码？

        这么久以来，给她打电话，她从来没有开过手机，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换了号码。那么她在北京，登记的应该是她现在用的手机号啊！

 

        李泽言你脑子是坏了吗为什么才想到。

        他解锁手机屏幕，看到王佳琬留下的手机号，果然是一个北京的号码。他输入手机号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多么希望能听到那一声久违的“喂，泽言？”

        电话拨通了，果然没有关机了，李泽言感觉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可是……通话铃音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是佳琬不想接吧……她是背下了他的手机号的。

        那时候，佳琬很快背下来了李泽言的手机号和身份证号。他问她为什么，她说，如果她丢失了手机或者手机出现了什么故障，她一定会第一个通知他。背下手机号，哪怕是跟路人随便借一部手机，或者找个座机，也能联系上他。

        至于身份证号，是作为他的紧急联络人，必要时候核实身份需要用到。

     

        他的号码只要出现在屏幕上，她一定会认出来的。不想接就可以不接。

        过一会儿，换用酒店座机再打一次试试看。

 

        然而还是没有人接。

 

        李泽言整个人都已经完全不能淡定：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还病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巨大的恐慌，就像屋顶垮下来一样，笼罩在李泽言的周身，让他心惊胆战。

        自责如潮水一般的涌来，李泽言啊李泽言，要不是你处理失当，怎么会这样。

        他放下了床头柜上的座机，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咬紧牙关，抓紧了自己的头发，承受着他任性之后的种种代价。

 

        王佳琬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一来，手机不在她身边。二来，手机的通话功能对于她来说，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对。

        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自十一月她开始发低烧，她的听力就在迅速的减退，只是她没有用到Evol的机会，所以没有更早的发现。等到发现，再去医院折腾十天，到了十一月末，已经是非常严重了。任何医院都查不出她的耳朵有任何器质性的病变，甚至连头部CT都没有任何问题，根本无从解释她听力突然退化的原因。

        这里可是北京，全中国医疗条件最好的城市之一，要是耳疾怎么会查不出来。

        佳琬无措之下，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的Evol出问题了。

 

        只有一个人能解决她的疑惑——何怡然博士。

        佳琬冒着寒风只身来到中科院生命科学研究所的时候，她的听力已经所剩无几了。跟何博士的交流，是通过她观察何博士的口型，或者打字的方式交流的。

        何怡然迅速为她做了Evol场能量的检测，检测结果显示，佳琬的Evol场能量已经非常微弱了。

        沟通中，何怡然发现佳琬看她打字时，眼睛离屏幕有点过于近了，就多问了一句，你近视吗？佳琬说有轻微的近视，何怡然心下骇然，这个距离不像是轻微的近视啊！于是又赶快做了视力检测，视力竟然也差了很多。

        佳琬茫然而惊慌的表情，刺痛了何怡然的心。但是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她还是要如实告知佳琬她的推测。

 

        佳琬生病了。

        Evolver也是人，生病很正常，Evol也会出问题。Evol消退综合症佳琬并不是第一个病例。某些Evolver在精神或者身体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之后，Evol基因会停止表达。具体表现就是患者的Evol会消退至完全消失，患者将和普通人类一样，不再具有Evol。这种病在某些后天获得Evol的人中更多见，但是先天Evolver患病的案例也是有的。

 

        问题太严重了。

        先不问王佳琬是为何患病，她跟别的Evolver很不一样：

        别的Evolver一般都是自己多出了一项能力，比如悠然和寒蕊的预知、白起和姜君的自然力量控制、许墨的复制和周棋洛的控制；而佳琬的能力是强化了自己的听觉。

        换句话说，佳琬的能力只是在人类原本就具备的功能上进行了强化，也有可能是她的Evol基因完全在她听觉这个层面上表达。现在看来，视觉很有可能也在列，只是没有觉醒过。

        如果视觉在列，那么味觉、嗅觉、压觉（触觉）、温度觉和内脏觉，到底还有哪个是受这段基因表达影响的？

        如果全是，那么Evol消退最后的结果就是佳琬可能所有的感觉都将被封闭。听不见，看不到，闻不到气味，尝不出味道，感受不了温度，感受不到别人碰触她……

        感觉剥夺的实验心理学家尝试做过，人类能承受的时间非常短暂。他们把志愿受试者关在恒温密闭隔音的暗室内。7天之后，受试者出现感觉剥夺的病理心理现象：出现视错觉、视幻觉，听错觉、听幻觉；对外界刺激过于敏感，情绪不稳定，紧张焦虑；主动注意涣散；思维迟钝；暗示性增高；神经症征象等。

        

        也就是说，别人生病了，最多就是丢了自己的能力，而王佳琬生病之后，到最后她还活着，但是生不如死。

 

        “那……有什么办法吗？”佳琬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

        何怡然在电脑上打出一排字：目前只是发现了这种病，具体的诱因都没有研究明白，不知道是心里还是环境因素的影响造成的，也就没有预防和治疗的案例。

        “……这样啊……”佳琬点点头。“我还有多长时间你知道吗？”

        何怡然继续在电脑上打着：不清楚，但是按照目前的速度来看……你的Evol退化得很快。如果只是听觉和视觉受影响，那还有希望。

        “也就是说，如果我的Evol影响了其他的感觉，最后就一定是或疯或死，对吗？”

        “佳琬，”何怡然转过身，她知道她回避不了，尽管她非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还是拉住佳琬的手，“是的。”

        “……我，不明白。”佳琬想努力表现得克制和冷静，她已经失去了听觉，听不见自己声音的音量，此刻的她还在凭借记忆里的音量调节，所以说话声音不大。“我没有认为我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我只是离开了恋语市，我只是换了一份工作，我只是失恋了而已啊。”

        听到失恋，何怡然一瞬间讶异，继而又想通了：是了，如果是还在一起，怎么会病成这样是佳琬独自前来？

        “怡然，也许你要说，我是失恋受了刺激。但是并没有，真的并没有，”佳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努力解释清楚，“我没有觉得我接受不了，我这个一个多月都还算从容，我觉得……我觉得……我不至于的呀。”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

        “只是失恋了而已，我还想着来北京之后重新开始呢……”

        她越说越激动，怕自己声音太大控制不住，她反而放轻了音量。

        “不是，这是什么病，为什么这么矫情，怎么就好像我跟李泽言分手了，就活不下去了？！？怡然，我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

        她一直不断地摇头，拉着何怡然的手，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涌出，吧嗒吧嗒落在两个人的手上。

        “我还想做很多事情呢，我才27岁呀……时间太少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怡然，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从窗户缝刮进来发出呜咽的风鸣声……怡然看着佳琬，眼泪也滚滚而落，她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是啊……为什么呢？

        只觉得心都碎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