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英

第五十五章  相思扣

        抵达北京十多天，佳琬渐渐适应了北方的气候。这里风大，干燥，寒冷，但听说到了十一月中旬，室内就有暖气了。淮河以北的暖气是南方人民过冬的向往，越来越多的人家装修时选择了自己烧地暖，以应对冬季的潮湿寒冷，而在集中供暖的北方城市，人们只需要抗过这最难熬的十一月上旬。

        第一次在北京过冬，她在月初发烧了一场，其实身上并没有太严重的感冒症状，大概是李泽言曾经说过的水土不服吧。

        “水土不服”对于在国外长大的王佳琬来说是个新词儿。上一次水土不服是一起去参观湿地公园的时候，王佳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肚子不舒服，脸上起了两个痘痘，一碰就疼。白天参观了天鹅栖息的湖泊，累了一天，夜里她还失眠了。

        彼时李泽言和她一起躺在宾馆大床上，嘴上嫌弃她麻烦，却还是把她搂在怀里，耐心地陪她聊天，哄她睡觉。最后她在破晓前终于睡着，李泽言把时间停下了陪她补觉。睡醒的时候她的头埋在李泽言胸前，两人都蜷在被子里，李泽言揽着她的后背，手臂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那姿势，就像两只天鹅交颈相依。

        唉。

        想放下一个这么好的恋人真的很难啊……明明很平静，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忆却突如其来的涌上心头，眼泪就不知不觉溢出了眼眶。

        佳琬自嘲地笑了，抓过放在桌子上的纸抽，擦干了眼泪。

        原来这就是失恋啊……这样的折磨人。那些她曾经说出来劝慰李泽言的话，现在她要说给自己听了。

        ——“我充分理解尊重并接受你所有已经发生过的行为、已经存在的物品、已经有过的想法和已经产生的感情。对于我而言，生命的珍贵在于每天我们都可能获得不同的体验，体验会产生回忆，回忆装点我们的灵魂。你认真爱过，在过程中你获得了快乐，结束的时候获得了遗憾。这都是体验，弥足珍贵，不应该被要求改变或遗忘。我们的回忆是我们活过的证据。”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天空中飘着秋雨，她买了琴，却患得患失地哭了一路，回到家里，李泽言没有说佳琬我喜欢你，佳琬你做我女朋友吧，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确很忙，能陪你的时间不多。希望你能理解。”

        可是她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们彼此接纳了对方。

        他第一次说爱她，是在华锐他们刚刚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对方之后。他并不是在过程之中表白的，他是在结束之后。不是源于生理上欲望带来的冲动，而是来自一切都平静下来的发自肺腑，他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对她说谢谢你，我爱你。

        哎呀呀……想这些做什么呢……你看这个眼泪它又这样掉下来，真是讨厌，明明都是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哭呢。

        所以佳琬呀佳琬，你不要难过，李泽言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对于这份感情的起源有了分歧所以不能在一起，人生嘛，什么时候顺利过？从来都没有顺利过。

        也许生命就是一场修行，不断地经历痛苦和绝望，不断地经历相遇和分离……

        佛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乃至五阴炽盛。娑婆世界，一切莫非都是苦？

        李泽言，你对我而言，是不是就是“求不得”？

        真是很辛苦呀，活着。

        胡思乱想之后，佳琬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在桌前，一头扎进电脑中，在低烧中完成了来北京以来的第三份翻译工作。在黑夜来临得一天比一天早的日子里，阳光很快偏西，五点刚过不久，这座城市就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最后一句话翻译完成，她仔仔细细用半个小时再次将文件翻译稿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才按下了Ctrl+S保存了稿件。桌子上的白色水杯里，热热的冒着蒸汽的水早已经变凉，佳琬喝一口，从口到心的冷了下来。

        天黑了。

        米饭焖好，切一根火腿肠，打一个鸡蛋，放了点老干妈辣椒酱，给自己炒了一份蛋炒饭，煮了一碗青菜汤。佳琬把饭菜端到茶几上，打开电视，边吃边看。几口吃完，又自己端着空碗去厨房，锅碗瓢盆全部洗干净归位，她又再次回到电脑前面。

        过程中的孤单已经慢慢习惯了。

        夜里的时间是灵感爆发的时间，王佳琬开始将自己思路记录下来，她已经在与李泽言分开之后写了三首小提琴曲了。一开始是主旋律，后来开始编曲。虽然小提琴没有在手边，电脑软件也早就可以实现各种乐器声音的模拟。就算没有这种辅助的东西，佳琬的头脑早就可以呈现出曲调的声音，音乐对她来说就像空气一样，各种乐器的音色和频率，早就深入了体内和骨髓。

        作曲使人快乐。

        她写一写，想一想，改一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睡觉的时候，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对小小的袖扣。

        这是佳琬的小秘密——她离开之前，头脑一热，从李泽言衣帽间的抽屉里带走了他最喜欢最常用的一对袖扣。

        黑曜石上镶一颗成色极佳的坦桑蓝——在很多场合都可以使用，低调而奢华。她想着，把这一对袖扣改成一对耳坠，或者，穿在手链上。让他曾经的温柔以这样的形式陪伴她一辈子吧，就好像他还在她身边一样，给她勇气，给她力量，见证她从今往后重新开始的人生。

        床头的灯光线不足，无法将坦桑蓝魅惑的蓝色展现得更好了，但王佳琬凝视着这一对儿袖扣，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就只剩下这个了。

        也就够了吧。

        李泽言，晚安。

        李泽言现在在北京。

        魏谦告诉他，佳琬10月27日乘高铁前往了北京。侦探团队告诉他，佳琬在10月27日和28日住在了东三环和东四环之间的伯豪瑞庭酒店。

        之后就很难再找到她的踪迹了。

        李泽言请黑客黑进了伯豪瑞庭周围的所有房产中介，佳琬没有在这里登记过名字、电话和看房信息。

        如果不是在中介找的，那有可能是在网站上。

        于是几大提供租房信息的网站也都被李泽言请人黑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可能和佳琬相关的信息。

        数据量极大，且每天都在更新，全跑一遍就花了大量的时间。

        李泽言来北京，是想在找到佳琬的位置之后用最短的时间见到她。

        但是现在动用数据寻找的路子受阻，再有就是调附近区域的监控了。

        动用资源，调用数据，人肉搜索。

        这将是巨大的工程，并且谁也无法保证佳琬依然还在这个区域。总不能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北京市，这不现实。

        先找高频的地方吧，地铁和公交站……

        一筹莫展。

        李泽言白天所有的工作都在线上处理。他的离开倒是对华锐影响并不太大，就当总裁出了个长差。

        每天忙完工作歇下来以后，李泽言就很焦虑。她不在这附近，他没有感受到她的Evol场。所有正在找寻王佳琬的人都没有给他任何进展性的信息。

        王佳琬你这只猫咪，你躲到哪里去了。

        李泽言就住在伯豪瑞庭的商务套里，当然有更好的酒店，只是佳琬住过这里，所以他也就住进了这里。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在BBS上宣布自己恋爱了，在音乐节上和她一起穿了一套情侣休闲装之外，他很少很少去和佳琬一起秀恩爱。

        如今在任何场合见不得别的情侣手拉手或者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一看见就撕心裂肺的疼——之前我也是有的，只是我没有牵住她的手，她走了。

        我的女孩你在哪里……

        在一起的时候，李泽言29岁，王佳琬26了，那时候他认为他们应该成熟一些，少一些少年情侣那样外露而轻浮的感情表达，多一些心有灵犀的默契。但是他现在想要秀，他有她多么的骄傲，多么的开心，多么的满足。要用情侣的水杯、拖鞋、睡衣、牙刷、眼镜盒、饰品……只要一起约会就要照相发朋友圈，只要给她买了礼物就要晒出来，只要和她在一起……只要和她在一起，什么都是最好的，什么都值得纪念。哪怕是有争论，哪怕是有矛盾，坐下来一起商量着解决，都好过一个人形影相吊的过日子。

        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好办就缺了个女主角，李泽言心里空落落地疼。

        佳琬你在哪里……

（未完待续）